第一百三十三章 民脂民膏奉尔之重(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7966 字 2个月前

宗德祯死于天外,在洪君琰、姜梦熊等人的注视下,神魂俱灭,无所存依。

无论是基于哪方面的考虑,在场的姬玉珉都不可能让他留下什么。

但宗德祯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有。

至少他驾驭一真遗蜕同景帝厮杀的战场,是绝对隐秘,不存在第三者的视线。

其间发生了什么,没有发生什么,全在景帝一念之间,由他一言而定。

现在都在他掌中。

此刻,在景国历史中回荡了近四千年,在整个道门历史里从未缺席的问题,又回响在中央大殿——

谁是一真?

偌大的三清玄都上帝宫里,所有人都目不斜视。没人愿意表露自己的怀疑,更没人愿意体现自己的不安。

在这座排名天下第二的洞天宝具里,在景廷强者云集、天子高坐的此刻,逃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宗德祯陷在这里都不可能脱身,更别说一真道里的其他人。

身在此间的一真道成员,只能寄望这份一真密档是假的!

天子握起那份玉简后,就并无下文,只是投下他渊海般的眼神。

而殿中予他以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因天子的眼神而凝固,又被天子的声音敲碎。

“果然无一人惊慌失措!”

皇帝好像真有几分欣慰,竟笑出声音来:“这说明朕的天都大员,没有几个滥竽充数的,都是卓有才能,心藏城府——朕心甚慰。”

殿中官员们,试探性地跟着笑了两声。

每个人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大同小异——陛下风趣啊,真风趣!

然而皇帝笑声顿止:“朕知晓,很多人都要觉得,这份密档是假的——朕有时也希望!”

“因为,看到这些名字,朕实在痛心。”

“晏裕昌。”

皇帝忽然唤道。

“微臣在。”升职不久的清都侍郎晏裕昌自百官队列中走出,他站在比徐三还要后很多的位置,叫徐三在这中央大殿里回望。

这是一位年轻的文臣,不是什么世家子弟,眉宇中自有一种意气在。

皇帝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说,于一真道而言,这份一真密档是否有真实存在的必要。以及,宗德祯有没有可能在败亡之前,连毁掉这份密档也做不到——朕是问你,你觉得这份密档是真的吗?”

“理论上来说,若是藏在一真遗蜕里,这份密档几乎没有被发现的可能,作为一真道的传承是有意义的。它即便被找出来,其实也没有太大关系,因为那必定是一真道已经覆灭的时候。”

晏裕昌颇有宠辱不惊的姿态,在那里侃侃而谈:“至于宗德祯,他从来就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当年争天下是如此,后来走上玉京山也是如此。一俟败亡之际,他恐怕也懒得管一真道怎么样。他并没有理想。所以,陛下手中的一真密档,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你对宗德祯的认知一针见血,你也很清醒。你的确是个人才,朕没有看错你。”皇帝说到这里,反而叹息。

晏裕昌躬身礼道:“陛下慧眼如炬,臣竭力不使陛下慧眼蒙尘而已。”

皇帝摇了摇手里的书简:“但为什么,你是一真道徒?若非这份密档,朕竟不能知你面目。”

他怒时含笑:“朕还让你编书,有意将来叫你负责国史。若真让你活到那一天,史书岂不以宗姓为正统,将朕贬得一文不值?”

殿内并无哗声,然而一众大员眸光晃荡,难有一定。

“您这般旷古绝今的天子,岂在意史书如何评价?”晏裕昌深深一拜,而后起身:“臣心中陛下如日月,然而道是唯一真理,道是世间永恒。”

他看着皇帝,璨而笑曰:“臣幸而蒙陛下恩遇,臣又不幸,是那个怀揣一真理想的人。”

这具年轻的身体,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自我抹去,成为元解之空。

昔者闾丘文月负罪请死之朝议,景天子着重点了三个后起之秀的名字。

作为这三人中的一个,晏裕昌竟是一真道徒!

一真道对整个道国的渗透,实在触目惊心。

而晏裕昌的身份被揭露后,他不辩解一句,不伪饰一句,竟就这样从容赴死。又或者说,他从容的姿态,就是他自救的方式,但天子不因爱才而怜他。

他一点一滴消解的画面,也仿佛整个一真道结局的预演。

在这座中央大殿里,乃至于整个中央帝国,整个中域,整个天下,凡一真之道徒,已是穷途末路,无处可走。

“这份密档所涉及的官员,到处都是——”景天子将那变幻不定的书简举起来:“陷堵朕意,而又触目惊心!”

这时大殿之外,响起几声惨叫,又有甲叶交响。

显然涉及宫卫的清洗,正在进行。

因为三清玄都上帝宫的特殊性,天都大员们观测不到外间的具体情况,由是愈发显得森怖。

天子显然不打算跟殿内百官解释些什么,在这种凝固的氛围里,他只是稍稍移腕,便持书简如刀,手抬在中庭之前,眸光杀破旒珠,顿如铁骑突出:“尔等可知,朕这一刀下去,殿中会倒下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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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无余声。

这些在外威风赫赫的天都大员,在当今天子的刀锋前,全都是待宰的羔羊。概莫能外!

又一阵静默后,天子将这卷书简拿开。

他叹息一声:“朕乃中央天子,屠刀岂能轻动?”

无论是不是一真道徒,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一柄真切的凛冽刀锋,离开了自己的脖颈。

“殷孝恒、万俟惊鹄、仇铁、姬炎月……再加上今天的晏裕昌,因一真道而死的人,已经太多。”皇帝一时情绪难抑:“朕就是心如铁石,也为之痛楚!”

他俯瞰着着偌大帝国的中央枢臣们,眼神既痛且冷:“朕想说,朕不愿再杀人。但一真道为祸这么多年,名帅、天骄、勇将、宗室,无能幸免。一真之殃,荼毒万载,今日不除,还有万年!”

“朕要根除一真之祸,但不是除尽一真。”

他的声音和缓下来,一霎雷霆转微雨:“自以为天下唯一者,岂独一真?”

“这世界如此广袤,道门如此渊久,中央帝国还要一匡天下,雄峙永恒。”

“中央帝国容得下自以为是的人,容得下目中无人的人,容得下阴谋家,容得下野心家,容得下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唯独容不下在事实上背叛了帝国的人!”

“为何晏裕昌一定要死?”

“不是因为他是一真道徒,是因为他涉及万俟惊鹄之死。”

皇帝说出痛心的旧事:“帝国生他养他,而他为了所谓理想,做出这种背弃帝国利益的行为,帝国不能容他!”

在丹陛上方,皇帝再一次举起那份书简:“话说到这里,很多人可能都以为,朕会毁掉它——”

“岂会如此啊!?”

“做错事情怎么可以不付出代价。那些被一真道迫害的人……朕若就这样轻飘飘抹去了这些人的名字,则朕有何面目称‘君父’,如何能厚颜与他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