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朝生暮死朝闻道(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 字 6个月前

他握持战矛,在道身恐怖的蜕变之中,有片刻的空茫——

我竟然……成功登顶?

这一切说起来复杂,其实交锋的过程只有一瞬。

因为阻道麒相林登顶的时机,本就只是一瞬而已。

姜望放麒相林而杀六真妖、再放麒相林而斩断九条绝巅路,乃至于最后一步后撤,归于天道深海,放任麒相林登顶,都是这个瞬间发生的事情。

就好比两军交战,单骑杀入敌阵,而四方援军汇涌,八面勤王。

阵中彼此交锋的时机其实只有一瞬,无论是否能够斩将夺旗,都必须要即刻抽身。

几乎是在姜望一步撤入天道深海的同时,麒相林所立的绝巅之处,就已经出现了麒观应披甲提刀的身影。这条麒相林所冲击的绝巅路,他几乎与麒相林同时抵达终点。

而姜望先前所在之处,更是当场被无法计数的攻击铺满,无穷光华乱转,而尽湮成了混沌!

只可惜,姜望已经提前退走,于深海之中回望彼处,仿佛只是看了一场灿烂的烟花!

“诸位天妖为我贺!”他面带微笑!

深海如镜隔两端。

一尊尊恐怖身影,都立在妖界之超凡绝巅,都于绝巅望天道。

隔着天道之力,无尽波光,看到深海里的姜望,有一种极端的不真实感。

不是不可强行涉海,是“天道水性”都不如,明白跳进去也追不上。能于此间潜游者,在姜望之前,也就一个还在沉眠的猕知本!

上一次天妖出手围堵姜望,是在什么时候?

那还是须弥山行念禅师接续的星路,彼时的姜望是那么狼狈。而今他隔海眺望这边,竟然这样冷静从容?

岂有此理!

其中有一尊格外高大魁梧的天妖,摇身而涨,主动踏进天道深海中!

一边慢慢地往前趟,一边用琥珀色的眼睛直视姜望,狞恶地道:“小子!现在开始,使劲逃吧。让本座看看——你逃得有多快!”

其名虎太岁也!紫芜丘陵之主宰!

逃走吗?

姜望平静地与他对视:“虎太岁,我记得你。”

他并不退,他就站在那里,仿佛胸有成竹。

在这天道深海,与虎太岁迎面!

相较于麒相林的绝巅路,他的跃升要激烈得多,可也好像有些慢了。又或者说,他好像在等什么。

未成绝巅,再怎么洞真绝顶,也无法匹敌衍道。

哪怕在这天道深海里,虎太岁处处受限。

他仿佛已经失心疯!

虎太岁趟海而近,箕张大手,一把抓来:“小儿辈!狂不知死矣!”

所有天妖都看到,姜望仍然定在那里,定如礁石。

或是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疯狂冲突的力量,或是根本就是等死——在以力证道的无敌路被斩断后,心灰意冷,大费周章制造这般闹剧,就是为了轰轰烈烈死么?

唯独是虎太岁清晰看到,姜望竖指在身前,结成了剑指炉。

轰隆隆隆!

便在这个时候,整个天道深海,奔涌浪涛,掀起滔天狂潮!在姜望身后,拔起数万丈的水峰!

无穷无尽的天道力量,四处汹涌,仿佛要席卷一切。

恐怖的天道之狂澜,令虎太岁都皱住眉头,止住了进势。

而姜望在如此激烈的天道狂澜之中,仍自岿然不动,八风不改,定如岩礁。

却有天光在他眉心,交织了金阳雪月,浮凸了日月天印。

他的眼睛,一霎变作金银双瞳,淡漠、高上、无情!

金发紫眸的狮安玄,一时惊愕不能言。

姜望于今,三证天人!

虎太岁惊退!

如姜望这般亘古无敌的洞真,一旦彻底归于天人,完全没有瓶颈,得到天道力量无限补充,顷刻便是衍道层次的绝对强者。三证天人之后,在天道深海里,更是堪称无敌!

若留得一执念,杀死虎太岁也并不稀奇。

虎太岁堂堂天妖,一度窥见超脱路径的强者,当然不愿意换这个命。撤退的速度,比跳下深海时要快得多。

但姜望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归化天道。

他虽然主动地再证天人,可是他的道身之外,是密不透风的光焰。

内有不朽心牢,炼三昧真火,定不周之风。外有七道情焰、六朵欲火,滚滚红尘之劫。里外相应,互相勾连封锁,将他的道身死死隔绝。

虽然身在天道深海,并不真的与天道力量接触。

而演变正在发生。

那眉心的日月天印,顷刻晕染一点暗色。

使得这淡漠无情的天人姿态,竟然显现一缕忧愁。不知为谁而深思,不知有什么忘不掉。

此即【忧焰】也,《苦海永沦欲魔功》之所掠,剑指炉之所炼,是为七情之根本焰。

由此见人性。

不下眉头,更上心头。这眉间【忧焰】愈炽,而日月天印愈褪,乃至最后都淡隐而消失。

还是那双平静的眼睛,还是那张清秀宁定的脸。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是新的传奇已经开始!

就在一众天妖隔海的注视中,姜望三证天人,而又三封天人。

“原来如此。”已经退远的虎太岁恍然:“这反复进出天人状态的手段,就是你在天道深海里肆意挑衅的倚仗!小儿辈,何处凑来的欺天法!?”

“如果猕知本在这里,他一定不会这么想,更不会这么说。”姜望从天人状态又归复自我,冷冷地看着虎太岁,声音也拥有了情绪:“你还不够了解我——但今日之后,你会了解我的。”

他的声音并不激烈,因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与此同时,在他的心牢之中。

那被定海镇牢牢封镇的先天永恒金尊,一时有面目浮现,鉴照在那蔚蓝缠金、霜色刻纹的璀璨神柱之中。其面竟呈忿怒之相,其眉心的日月天印,正有炙烈的【怒焰】在燃烧。

天道与魔焰,如此和谐地共存。

而在迎接天宪罪果时,那被放出挡劫又重新封印的第一态天人,亦在心牢之中,有了较为清晰的形象。但整张脸都流动着跳跃的【喜焰】!

三种天人态,三缕七情根本焰。

“天”与“人”,是天人!

岂止于此?!

在一众天妖所见的妖界天道海洋里,这尊刚刚从天人状态归复的姜望,正平静地与虎太岁对话。

可他的动作却并不平静。

自这本躯之中,走出一尊【真我相】,跋涉在深海。

这尊【真我相】在现身的瞬间,眉心就显现日月天印,满头乌发化金发,无尽天光聚道身——又证天人!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杀回来的虎太岁,直接一脚拔出了天道深海。

但这尊【真我相】进入天人状态的表现,其实与本尊有所不同。其中最清晰的外征体现,就是在那眉心的日月天印之外,显现浮凸了一圈神秘妖纹——

姜望以【真我相】进行天人第四证,证的是【妖天】!

这是在妖族多年经营下,仅次于现世的大世界。

证道不止一世。

在一众天妖所不能见的诸天,属于姜望的故事,同样在发生。

魔界之中,号为“极意天魔”的彩瑆,还在犹豫是否追进天道深海。却见天穹一霎被撕开,滚滚天道浪潮,竟化作一只巨拳,轰碎荒诞的色彩,轰向她的面门!

“追够了未!吃俺铁拳!”

那魔猿一隐而现,已证【魔天】,裹挟天道之力,反过来向她进攻!

虞渊之中,修罗君王阙夜名,已经强势杀入天道深海,不惜冒险涉海追击,要一印定天而杀人。他不相信姜望在天道深海里,能够比猕知本更自由。

但是当他杀入虞渊天道海洋,他所看到的,是那破碎的流光又重组。

重组为眉心有日月天印、额上有修罗战纹的仙龙相!

双手一张,无限见闻交织成无限的攻势。

“来而不往非礼也!阙夜名!你也迎我!”

才证【修罗天】,就杀将返身,山呼海啸,对轰阙夜名!

幽冥大世界里,那尊幽梦真神已经被献祭了。天人法相高踞白骨神座,接受诸神朝拜,万鬼皈服。眉心淡漠无情的日月天印,却左浮神纹、右浮鬼纹,仿佛一只镌纹遮额的冠。

已证【幽冥天】!

他于神座一翻掌,只道:“顺我者昌!”

霜月之下,神鬼绰绰,高呼“尊上”。

在那沧海之中,大狱皇主重逢曾经在战场上见到过的人族天骄,正要上前致以亲切问候。

却见得那苍老的众生法相,眉心竟然生出日月天印,仿佛嵌了一只天眼。而这只“天眼”的眼睫,分明是浩瀚无边的海纹。

这黄面的老僧,是此世【沧海天】!

只抬起枯瘦的手掌,道一声:“善哉!”

瘦掌捏作佛心印,凭空横推托仲熹。

这一刻已是不朽的传奇,注定传唱诸天。姜望本尊立于天道深海,贯通诸天支流,而以真我相、魔猿相、仙龙相、天人相、众生相,在妖界、魔界、虞渊、幽冥、沧海同时跃升,天道五证!

天道之证并不是无敌的法门,不是说姜望天道五证,史无前例,就能够以法相战胜各界衍道,哪怕战场是在天道海洋,也并不现实。

所以这五相之身,又燃起见欲火、听欲火、香欲火、味欲火、触欲火。

魔焰再焚天!

此人欲之根本火,完全是天道的极端对立面。配合各大法相的力量,以及过往封印天人的经验,瞬间将五相天态都封镇。

封印天态这种事,第一次要外力,第二次很艰难,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封着封着……也就熟练了。

但不等位于各界的对手反应,天道深海又是波涛汹涌!

狂澜未止,波纹不休。

怒海咆哮,仿佛要吞灭所有。

天道又五证!

五证之后又五封,这次加以思火、悲火、恐火、惊火、意欲火。

现在!

姜望本尊合法相,已经十三证天人。

这记录从前没有过,往后也不会再发生。

剥夺《苦海永沦欲魔功》之根本魔意,所炼化的七缕情焰、六朵欲火,各封一天态。淡漠无情之“天”与极欲极情之“人”,对立统一在一身,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人”。

韩申屠说世上从来没有谁摆脱过至尊魔功。

这句话是错误的。

摆脱至高魔功的存在,其实在此前已经出现了。

那就是七恨魔君。

只是他虽能摆脱至高魔功,却无法摆脱魔祖,挣不开那遥远的传说,既定的命运。只能寄望于外力。

姜望或许是他所寄望的外力,但姜望在他身上看到的,却是摆脱至高魔功、乃至于利用至高魔功的可能!

与其说他是在“修”魔功,倒不如说他是在“炼”魔功。

入魔不可逆,天道难脱身。

十三次天道之态,对应十三道魔焰。

以极魔之根情本欲,对冲天道之淡漠无情。

不归魔道,也不归天道。

诸天万界我是我!

姜望在天道深海之中,隔海眺望一众天妖。

他分明感觉得到,这些天妖正在各施手段,想要封锁这片天道海洋,将他捞出来杀死——就像一群不会水的人在岸边,只要时间允许,也总有办法来捕鱼。或者使用鱼叉,或者甩竿垂钓,或者洒下一张捕鱼的巨网,或者抽干整个池塘。

可惜他不会再给时间。

这一路的颠沛苦旅,终究行至尽途。

从前种种,皆在昨日死。往后种种,皆自今日生。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上那疯狂冲突、不断张炽的颜色各异的光焰,一瞬间都敛去了!

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积累。

几经起落,几次曲折

终于在天道和无敌之后,来到第三条路。

从最终回到最初。

那最强大,也最危险的路——

【真我】!

姜望最初没有选择这条路,因为这条路未必能够抵达最强。它如此危险,如在悬崖走发丝,万钧担一线。但若不能把握自身,也有可能是最简单、最孱弱的路。

若是按部就班,简单成就,这真我一念,也可以无限弱小。

无非是凿石为山路,以道途为长阶,步步登高至绝巅。

算不得稀奇。

但若将这条路拓展到最极限,它也可以最强大。

便如此刻——

诸相成“我”,万界归“真”!

这样的【真我】,举世无双。

佛魔一体,神鬼共存,海族修罗,天道妖道,皆外道也。

我之为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

“我”于现世正中央,执掌诸天而成道!

铛!铛!铛!

现世天刑崖,三钟齐鸣。

知闻大道。

我闻绝巅。

广闻万界!

开天辟地以来,最强的真人,一个真正的人——

名为姜望者,于今证绝巅!

妖界、魔界、虞渊、幽冥、沧海,诸界天道,都静止一霎。

天道深海,定无波澜。

“天之上”的传奇,已然六界共证,成道诸天。

魔界的极意天魔彩瑆,虞渊的修罗君王阙夜名,沧海的大狱皇主仲熹,都定止当场,目睹着天相如流光飞逝。

他们身后各自有强者汇聚。

可也只是赶来见证传奇的诞生。

幽冥大世界里则是寂寞如雪。不提那些被吴询引军赶得鸡飞狗跳的阳神,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幽冥神只,也只是沉默注视。

注视着【幽冥天】,化入天道支流,百川归海,合入本尊。

此后“道与天齐”,此后“长寿万年”!

行至穷途脚为路,人生困顿剑开天!

可一切还未结束。

这天道深海为姜望静波,他却不肯叫诸天万界如此平静。

“古来修行是逆天事,遗祸仍在,外劫未消,我岂能退?”

他抬起他的眼睛,隔着天道深海,扫过一众声名显赫的天妖,麒观应、狮安玄、虎太岁……最后落在了新晋天妖的麒相林身上——

“麒相林,当世名将,妖界英雄!我放你上来,不是因为斩不断你的绝巅路——而是需要你来到这里,做最后的验证,尔辈赌我一秋,这最后的时刻,理当请妖族绝巅来见证!”

麒相林手提战矛,杀意昂烈:“来!我愿与你放对!赌上麒族之荣誉,而今你与我——”

他张嘴吐出的话语,忽然变成了火焰。

他的眼睛里也冒出火来。

鼻孔、耳朵,七窍都流焰!

他的声音被焚化了,视线被燃尽了,他的情绪,他的本欲,成为自焚的柴薪。

那已然成就绝巅的道身,竟然是如此般的脆弱——

一霎为烬。

太突然!

旁边麒观应第一时间出手,却只捞到一捧劫灰,根本救援不及!

一如猕知本抓住姜望在行念禅师渡天河时留下的因果,在武界之中埋伏笔,于他绝巅的那一刻掀开。

姜望两剑压下麒相林,又两次放开,最后甚至直接让路。

他也在麒相林的身上,埋下了火种!

这火种在他成道的过程里就萌发,在他证道的那一刻已发生。他的视线并非是正式点燃这火焰,而是揭开那层自知的“障”,宣告麒相林一生的终章。

此火非凡火,非是神通火,乃是姜望的成道之火,是他枯坐法殿,苦心而求的无上法术。

七情六欲十三焰,焰点十三态天人。

他在证道的同时也在炼法。

他用这七缕情焰六朵欲火来炼天人,也在用天态炼这至情至欲之火。

在成道的那一刻,他以身为炉所参修的法术,也已经炼成!

是为无上法术——

【七情六欲火】,又名【红尘劫】。

此术之强,绝不输于天生神通。

是所有修行者毕生渴求的术法。

天生不完美,后天胜先天!

昔日在景国天京城,一真恨杀六真,姜望曾放言,要杀六真妖、六真魔、六恶修罗来还报,不使人族失势一分。

而后数年来回奔行前线,多次冒险引劫,杀得异族之真不再落单,终是无从下手。

以至于五真妖、四真魔、两恶修罗的缺额,迟迟不能补齐。

如今成道万界,诸相齐证,不仅足额完成了昔日天京城立言,还再加添一尊幽冥真神,一尊海族真王,一尊妖族真妖,以及……

新晋的天妖一尊!

……

麒观应探手握劫灰,眼前已空空。一时怒不可遏,拔刀而出,再顾不得天道深海之险恶,遥遥一刀斩落——

轰隆隆!

恐怖无边的力量,剖开天道而来。

以姜望所立之处为中心,视线所及之尽处——

整片天道深海都下沉!

如此神威!

但姜望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一刀过来。看着这一刀在天道深海中疾行,从恐怖的高速坠跌为缓行,乃至于悬停在他身前,而后在天道力量的反扑回涌之下,被不断地推远。

潮起潮落,天道无垠。

这天道其实并不在意谁是“欺天者”,谁又敬畏“祂”。

亘古流动,不为任何存在改道。

天道深海抗拒一切,不仅仅是麒观应的刀。如姜望、猕知本这般的潜游者,才是少之又少的异类。

随着这柄刀一同被天道浪潮推远的,还有麒观应的愤怒,麒观应的无能为力。

这的确不是他的战场。

麒观应是如此强大,可向天空挥刀,什么也斩不到。最后刀劲掉下来,只能够伤到自己。

而姜望就这样在天道深海里下陷。

在更多天妖发疯之前,终于准备离开,潜海而走。

在下沉的过程中,他平静地注视着一众天妖们:“倘若猕知本醒来,告诉他——天河渡船遗落者,等他在天海。”

“这天道深海虽然广阔,却容不下两尊绝巅同游。此后这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此外!”

他的声音借广闻之钟、天道之海,传遍诸界,叫所有强者惊闻:“以后诸天万界之异族,若无绝巅护道,就不必再登天——非天不许,是姜望不允!”

……

他的身形渐渐淡去,像是一抹秋影,消逝在水中。

浮光掠影如鸿飞,却记录了这个傍晚,所有的余晖。

诸天万界都在传颂他的煊赫。

他自己却是宁静的。

隔着天道深海看世界,视角仍似当初那个跌落凤溪河中的孩童。

在波光中泛起涟漪的世界,或许是残酷的,或许正扭曲着,他看到的却是闲云、炊烟,捣药的父亲,以及那个超凡世界的精彩,只感到无限的美好和深深的眷恋。

他不想死,遂寿万年。

他向往超凡,如今绝巅。

命运予我一秋,我就灿烂这一秋。

命运予我一个清晨,我就辉耀这个清晨。

不需要被理解,你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人生。

往前行!

世间有蜉蝣,朝生而暮死。

朝生暮死朝闻道!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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