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未曾想到。”
江南深吸一口气,摇头叹息。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灾厄——这个诞生于世界意志、原本并没有多么精通阴谋诡计的家伙,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比以往任何对手都要难缠的怪物。
甚至,哪怕角色对换,江南恐怕自己也没办法想出这种方法——借助所有人都忽视的凡人与随处可见的微小的虫鱼鸟兽的愿望,在仙宴时候爆发,引动青灯的力量,毁灭坤坎二道。
于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灾厄在这个过程中充当的角色,顶多算是一个引导者。真正毁灭了坤坎二道的,是创造了它的青灯。
“原来……如此。”
煌天圣主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天演圣主却是完全听懂了,他和江南一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幡然醒悟。
但,仍有疑惑。
“可是,那夜鸟图腾背后的黑手究竟是如何哄骗陛下的?另外,将仙宴的宴席铺满天下这种事——真的是能够做到的吗?”天演圣主皱眉问道。
听罢,江南亦低头沉思。
的确,虽然明白了坤坎二道究竟是怎么毁灭的,但他们仍不知晓,堂堂坤坎二道的两位陛下为什么会如此配合地将仙宴展开至整个坤坎二道。
那两位王,可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什么能随意被哄骗的小角色。
——毕竟是存活了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的存在,哪怕是一头猪过了那么久也该成人精了。更何况能成为“王”这般的存在,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都应当是人类的极致与巅峰才是。
一定有什么东西。
一定有什么让他们绝对相信的“证据”,两位王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但……究竟是什么呢?
江南不得而知。
“第一个问题,我并不知晓。”
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又道:“但第二个问题的话,我大概已经知晓了。”
天演圣主一愣,抬头,眼中精光闪烁。
——虽然答案并不重要,但或许只要知晓了仙宴笼罩坤坎二道的方法,就某可能能找到阻止一切的方法呢?
“道统。”
江南叹了口气:“我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并非是仙宴真实地笼罩了整个坤坎二道——这等可怕的无垠之距,重要真正意义上地完全覆盖,太过于困难了。”
或许圆满和完整的青灯,能够做到,但眼前这天王峰上地,不过只是青灯的碎片而已。
当然,后面这句话,江南并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摇头:“哪怕是王,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要收集到整个坤坎二道无数凡人以及虫鱼鸟兽的祈祷,并不一定要让他们在面前祷告,一些别的媒介,大抵也能做到。”
“就像已经没落的佛修汲取人们的信仰的时候,并不需要亲身出现在信徒们年前,只要一具金身,一尊佛像,或者……一个佛号就可以。”
天演圣主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这个媒介,就是道统?”
“不错。”江南点头:“正是道统,作为整个坤坎二道日月星辰,天地万物,苍生万灵的汇聚和浓缩。被两位陛下所掌握着的道统,就拥有这样代表天下苍生的的力量。”
“所以,并不是仙宴铺满了整个坤坎二道,而是代表整个坤坎二道的道统……散布在了整个仙宴的奇迹之上?”天演圣主反应过来。
但立刻摇头,否定道:“不,这也不大可能,道统这种事物,并非是宛如沙土一般随意揉搓的事物,就连两位陛下,也仅是掌握着它们而已。”
就像一柄滴血认主的绝世神兵,哪怕你成了他的主人,也不可能让它像橡皮一样随意拆分和复原。
——尽管坤尊和坎帝掌握着两道的道统,但并不代表着它们可以随意操纵和修改道统内部的事物,那是两个大道不变的规则。
“啊,是啊。”
江南曾经掌握过乾道的道统,自然知晓道统什么样的事物,知晓天演圣主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只要打碎道统,不就好了吗?”
那一瞬间,天演圣主人都懵了。
“您……您说什么?”
“打碎道统?”
“散……道?”
“您可知晓,一旦道统破碎,要外重聚需千万岁月,而且两位陛下恐怕也会元气大伤……甚至……”
江南打断了他:“不,不是元气大伤,是……魂飞魄散。坤尊和坎帝,为了这一天,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而他们,也真的这样去做了。”
“……?”天演圣主:“您……您怎么知晓?”
江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了。”
“——就在刚刚。”
时间,回到几个呼吸之前。
在坤坎二道开启毁灭的浪潮的时候。
在天王峰圣地仙宴中个人反应各不相同的时候。
仙宫后殿,一间诺大的洞府中。
一位身着白衣,面覆白布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洞府中,陈设并不复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墙壁与地板规整俨然,没有其他多余的纹路和装饰。
洞府中央,摆放着一张白玉雕刻的蒲团,一些袖珍精美的灵植,以及墙上挂着一副刻画云天的画卷。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那身影走进洞府,摘下白面,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面庞上的双眼,呆滞,麻木,无神。
就像遭遇了什么惊骇的事一样。
他坐在蒲团上,望向水晶的天顶,一言不发。
黄燾。
这是他的名字。
作为一位王侍,黄燾在任何时候都对两位陛下无比忠诚。
同时,也会在绝大多数时候,感到安心。
天塌下来,他也不怕。
毕竟,倘若侍奉于两位陛下身旁还无法安心的话,恐怕坤坎二道都不再有什么让人安心的地方了。
但现在,黄燾偏偏无法安心下来。
因为,和其他的一无所知的王侍们相比起来,黄燾看见了某些绝对不应该看见的事物。
——不久前,在向两位陛下禀报登天梯的异象的时候,看到了两位陛下……正在散道!
人总会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代价。
黄燾以往并不懂这句话,但真正懂得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知晓了,两位亘古,永久,无上的王,散道了。
或者说得通俗一点,要死了。
但这件事,黄燾无法对其他人讲,也无法倾诉,无法得到任何帮助。
这是何等折磨?何等恐惧?何等……难熬?
在这种煎熬的心境中,仙宴开启,黄燾强忍心头的惊涛骇浪,参加仙宴开幕。
在一众威严肃穆的王侍中,唯有他一人,心头五味杂陈。
直到结束。
回到属于自己的洞府。
这种宛如万蚁噬心的心境,仍未得到半点儿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