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丰县以西,三十多里外,黄土官道上尘土飞扬,烈日下,百十人的队伍朝着县城方向行进。
这支队伍大多数是身穿皮甲手持刀枪的兵卒,余则几乎都是身着皂衣的捕快衙役。
天气太热了,一行人皆是汗流浃背,很多人热得受不了,想要解开衣衫凉快凉快,可目光看向队伍最前面一人后都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还是忍忍吧。
大人有令,归途提高警惕,严禁解开衣甲给敌人可乘之机,违令者重打三十军棍!
这样的天气,如此命令很多人都是一肚子牢骚,可命令已经下达,难受是难受了点,总好过真的被打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啊,抡打下来半条命都没了。
这支队伍的气氛并不热切,一来是天气原因,再则,他们此行明显不顺,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甚至还有十多具尸体!
官兵出行,而且还是这么大的阵仗,肯定不是外出游玩踏青……
队伍最前方,为首一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他面容儒雅,书卷气很重,明显是读书人出身,可眼中却是带着丝丝杀意,让人心生畏惧。
此人身穿铁甲,腰悬宝剑,坐下黄骠马,马背上还有弓箭,身后漆黑披风猎猎作响,此等装扮,不像是读书人,更像一位军中悍将。
他就是云景此番来洋丰县要拜访的故友周玉了。
作为一县之尊,而今灾情面前还顾不得其他带着官兵外出,所行之事绝非等闲。
周玉的变化很大,也就一年多时间罢了,不复当初偏偏公子模样,皮肤变黑了,眼神沉稳深邃了,眼角居然都有了丝丝皱纹。
如此大的变化,可想而知他这一年多的为官生涯并不那么美丽,同样是官,有人当官是在享福,而有人当官却是在受罪,区别很大。
一身铁甲的周玉汗流浃背,自己也很难受,可依旧面容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作为此行主官,他必须要做好表率。
他此番带着官兵出行是去剿匪的,一帮可恶的马匪,然而出师不利,一番厮杀下来,各有损伤被那伙马匪逃走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带出去的人死了十多个,没拿得出手的成果,会背负很大的压力,上头若是怪罪下来,万一看他不顺眼,严重点丢官免职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后果他在出发之前就想过,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可不是文弱书生,执笔可治世,上马能杀敌,别看周玉年纪不到三十,却有后天后期修为,这次出去剿匪他一直都冲杀在第一线。
洋丰县是有一支驻军的,不多,此行被他带走了一部分,他是文官,平级比武官地位要高一些,请示上头后成为了此行的主将。
可一番精心策划下来,完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没有几个人知道周玉如今心头背负多大的压力,那伙马匪不除,四处作乱,接下来治下不得安宁,尤其是那帮马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几天前把很重要的东西劫走了,若不追回后果无比严重!
而今旱灾严重,王朝下发了一批赈灾钱粮,本是极其机密的事情,却被那帮马匪得知,出其不意埋伏在必经之路将其劫走了。
没有了那批救命钱粮,洋丰县那么多灾民怎么办?是以明知此行凶险,周玉也不得不带着官兵出行剿匪,可事与愿违,一番行动下来,马匪没能剿灭,赈灾钱粮没能追回,带去的人还死伤了不少。
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又回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官兵,周玉开口沉声道:“所有人听命,加快脚步,前方一里山阴处休息一刻钟再行回城,务必太阳下山前回到城内”
听到能休息,跟随的官兵顿时目露欣喜,很多人甚至都喊出了大人英明的话来。
很快一行人到达休息地点,周玉吩咐好巡逻人员以防马匪来犯,然后独自一人来到边上发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眼中才出现了疲惫之色,还忧心忡忡。
“赈灾钱粮运送路线乃机密,我也只是提前一天才知道,马匪是如何得知的?而且,今天的剿匪行动在出发前都处于保密状态,可到达马匪之处,他们明显提前有所准备,被他们应对自如从容离去……”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周玉的心情压抑无比,不禁揉了揉眉心。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巧合,他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但如今看来,怕是除了内奸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了。
他周玉虽然是本地父母官,却是外来客,如今虽然站稳了脚跟,说白了还是和下面的很多人貌合神离,有人给他使绊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还有就是,他想当一个好官,必定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想来有的是人欲要把他除之而后快!
“如今黎民受苦,居然还有人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别让本官查出来!”周玉心头狠声道。
那么到底是谁在搞鬼呢?周玉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身影,是县里最大粮商的王家,还是驻军校尉养寇自重?亦或者是本地大族方家,更甚者会不会是想要霸占县里水源从而起冲突的刘家……
想到那些有可能的人,周玉也仅仅只是想想罢了,没有证据都做不得数。
‘之前马匪头子离去之时说我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似乎是有人想要直接对我动手了,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
心念闪烁,周玉在脑袋里面飞快的闪过诸多念头,作为读书人,还是拿到举人功名的读书人,周玉自然不是笨蛋,阴谋诡计也好,尔虞我诈也罢,他都不惧,唯一让他纠结的是苦了治下百姓。
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周玉脸上闪过一丝冷意,洋丰县短短十年间死了四个县令,看似死得合情合理,可其中很多细节却经不起推敲!
若非人人对这洋丰县避之不及,他周玉要人脉没人脉,要钱财没钱财,哪儿轮得到他来这里当县令?
本来这次出行剿匪,纵使那帮麻烦有所准备周玉也能拿下很好成果的,可纠结之处在于,那帮马匪见势不对从深山越过边境跑去金狼王朝了,这就没法搞,他总不可能带人闯入他国吧,除非想挑起战争,那样的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然而马匪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周玉下令所有人继续回城,接下来倒还顺利,有惊无险的回到了洋丰县,入城的时候周玉还下马进入灾民之中了解他们的情况,诸如粥食是否按时按量发放之类的,得到了很多人的感恩戴德。
这不是周玉在作秀,而是真心的去了解,只有了解后,才好指定后续一系列举措,从灾情开始后,他每天至少都有一次亲自过问,没时间也抽时间。
劳心劳力下可谓片刻不得闲,他老得那么快也就是必然的了,若非他真想办点实事儿,作为一县之尊,洋丰县再怎么苦寒,过点养尊处优的生活还不简单?
回到县衙住处,周玉卸下一身戎装,稍微洗漱便马不停蹄的让人找来心腹管家。
来洋丰县当官,周玉并未带来家眷,但也不是独自一人前来,只带了一个心腹管家帮他分担一些压力。
这心腹管家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是他如今的管家,也是他当上县令后的师爷幕僚,多年相处的关系,可以说是他在洋丰县最信任的人了,没有之一。
周玉的书童和他年纪相仿,甚至还大两岁,姓侯,名多福,长得一般,平时不苟言笑,做事也认真平稳,不急功近利也不耍小聪明,这样的人用起来也放心,否则周玉也不会把他带来了,若心腹是那种自作主张之人那才叫一个让人头疼。
“老爷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侯多福到来后第一时间关切道,毕竟主仆关系一荣俱荣,若是周玉走出良好政绩将来地位水涨船高,作为心腹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面对心腹,周玉倒是放下了平常的伪装,摇摇头道:“此行结果和目的相去甚远……”,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周玉问:“多福,此事你怎么看?”
稍微迟疑,后多福皱眉道:“老爷,你此行疑点颇多,单是马匪提前有所准备就大有问题!”
“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有内奸与那马匪通气,而且背后能量不小,否则不可能那么清楚我们的行动以及赈灾钱粮运送路线,这样的人,在整个县内都屈指可数!”周玉目光闪烁道。
侯多福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属下不敢胡乱猜测,一切自有老爷定夺”
“好了,不说这个,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届时一网打尽就是,看谁能笑道最后,给我说说,今天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要事发生?”周玉摇摇头道。
侯多福当即掏出随身记录本翻开浏览道:“回老爷,今天的确有几件事情需要你亲自处理,城西一户人家起火,乃人为,是一窃贼偷窃不成纵火欲要逃离,不过被当场抓获,此外有十多位灾民因口角之争大打出手,死了两个人,闹到了衙门,有两户人家小孩丢了,疑似被人贩子掳走,还有一个灾民因触怒方家少爷被打,不久后便死了,灾民亲属告到了衙门,方家少爷说对方污蔑,只是教训了一顿,分开是对方还好好的,反告对方讹诈……,这些都需要老爷你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