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绛城。
举城缟素,已有数月。
先公的葬礼,总算到了尾声。
庞大的车队,载着棺椁,在晋国的仙种神裔们的簇拥下,驶向晋公生前,就已经为自己选好的墓葬之地。
这是一片位于绛城南方的谷地。
也是一块吉地!
然而……
一身素白的晋国上卿赵衰,看向那前方不远的山谷。
见着谷内,氤氲着沸腾而起的浓雾。
浓雾之中,隐隐约约,似有不详的童子之声,远远传来。
所有送葬而来的晋国卿士与修士们,都与赵衰一般,神魂颤栗起来。
那童子的身影,却从山坡上,渐渐出现。
身着绛衣,身后跟着一头黑鹿。
看着似乎是一个女童。
她欢快的拍着手,蹦蹦跳跳,无视着晋国公卿们。
“日将升,月将没……”
天真无邪的童音,却让人仿佛深处九幽,生出彻骨的寒冷。
所有人的道心,都在童声之中,宛如布满裂缝的龟壳一般。
咔咔咔的断裂起来。
“日将升,月将没……”
童子欢欢喜喜的,蹦蹦跳跳。
身后的黑鹿,紧紧相随,与童子一同没入那浓雾深处。
一阵狂风吹来,将山谷的浓雾吹散。
众人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童子、黑鹿?
而山谷之中,晋公生前营造的无数宫阙、神道碑。
却不知怎的,一个个的崩塌、碎裂。
赵衰猛地的一惊。
耳畔的童稚之声,似乎依然在吟唱:“日将升,月将没……”
赵衰低声念着:“日将升,月将没……”
“日将升,月将没!”
“这是天人感应啊!”
“寓意晋国将亡!”
“也昭示新的道统,将要一统天下!”
其他晋国卿士、大修,纷纷低头不语。
但显然,他们是知道,也明白,自己方才遇到的到底是什么?
天人感应,亡国之兆!
很多从宗周传承至今的仙种神裔们,都想起了自己家族世代相传的古老传说。
传说,镐京破灭之前,宗周最后一位继承了周公之志,力图复兴井田的天子,在其晚年,曾率领镐京群臣,前往周原之中的岐山仙川祭祖。
在进入仙川之前,天子见到了,一個身穿红衣的女童,从仙川的浓雾之中出现。
那女童身后,跟着一头黑鹿。
女童一边走,一边拍手做歌,其歌曰:“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几亡周国!”
天子闻之,扭头就走,返回镐京,第二年便溘然长逝。
天子葬礼时,诸侯也同样见到了一个红衣女童,带着一头黑鹿出现在天子陵寝的方向,唱着同样的童谣。
宗周最后一位大德伯阳父在临终前,曾告诉自己的子孙。
红衣女童,是人道之女,亦为赤帝女。
乃是火德道统气运的化身。
亦是那矢志于填平东海的精卫鸟的人身。
五德终始,火德道统之时,若道统衰亡、灭亡之前,此女都会从东海返回,重新化作人形,警告世人:火德将终,道统已衰。
至于黑鹿,则是北方群星,映照在人道上的化身。
乃是玄武龟蛇交媾自生的产物。
一般象征着道统、王朝。
如今,传说的红衣女童,变成了绛衣童子。
这是气运流转,火德已终,水德已出的预兆啊!
再联系那童子歌谣:“日将升,月将没……”
黎明前的黑暗,终将来临吗?
只想到这里,再看着那晋公生前为自己修建的陵寝的乱象。
许多有见识的大修,立刻神色大变。
他们大叫起来:“快快快!”
“吉时已到,先公要马上下葬!”
“迟则定有不详!”
可惜,他们觉悟的还是太迟了。
那被六匹神俊的仙马,拉拽的先公灵车上,那厚重的先公棺椁,剧烈的颤动起来。
咔嚓咔嚓!
棺椁之中,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好似指甲在刮着棺材。
嚯嚯嚯……
里面仿佛有东西在喘息。
棺椁外层,那些用着从晋国各地找到的灵芝、嘉禾包裹着的封土,溢出鲜红的血水。
那些灵芝、嘉禾,立刻被染红,接着迅速的腐败、发霉,长出数不清的鲜艳蘑菇,密密麻麻,远远看着,就像是棺椁上长出了无数眼球一般。
姹紫嫣红!
“快啊!”看到这个场景,大修们尖叫起来。
“快将先公下葬!下葬!”
桓公晚年的恐怖传说,在每一个人心头晃动。
那年,齐都临淄之中,宗庙倾覆,所有齐国神明全数陨落。
临淄城内,九成以上的修士和仙种神裔统统死绝!
死因:天人五衰!
这是社稷之劫!
也是因果之噬!
承国之垢,受天下之不详者。
必将成为国家之垢与天下不详的载体。
生前有多么风光,死后就有多么恐怖!
而先公生前,与桓公一样,都拿到了打神鞭,也都成为了道统的希望与支柱。
“快快快!”
仙种神裔们也醒悟过来。
必须立刻马上,将先公下葬!
但,谁去?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此刻,去送葬之人,都是必死无疑!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晋国大臣,与晋国因果密切的公子、公孙、卿士、客卿。
这样的人物,一旦接触和靠近到先公棺椁,立刻就会成为因果反噬的目标。
为道统孽障所侵袭。
去一个死一个!
但不去不行!
因为,若不果断行动,等到棺椁里的先公尸骸,被因果孽障取代,破馆而出,化作如昔年桓公死后一般的不详之物。
那么,今日绛都,就将成为昔日的临淄。
所有人,都会死!
因果越深,牵绊越紧密,死的越惨!
于是,在恐惧下的晋国大修们,再顾不得其他。
已故晋公的子孙,被一个个的赶了出来。
“去去去!”
“先公暴卒,尔等身为公室子孙,当为先公送葬!”
数百名姬姓子孙,被一个个的赶上前去。
加上晋室家臣、近臣、奴隶,足有数千人。
大修们祭起一件件法宝,逼迫着这些人,去为晋公送葬。
本来,晋国的公室是有着绝对力量,可以镇压一切不服的!
当年桓公暴亡,临淄的惨剧,就是因为,齐国公室力量强大无比。
没有人能逼迫公室子孙用自己的命去送桓公下葬。
可惜的是,晋国的公室力量,却在先公重耳及其父兄统治时期,被屠戮干净了。
所以,到得如今,大难临头,晋国公室竟无力对抗卿士与客卿大修。
因为,先公在位时,晋国的力量,就在于六卿、客卿。
而非公室本身!
在绝对的力量下,数以千计的可怜人,被胁迫着,走上不归路。
赵衰在旁边,冷眼旁观着。
“还真是旧事重演!”赵衰想着:“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存!”
“因果……因果……一饮一啄啊!”
今日之后,绛都的晋国直系公室子孙,怕是要死个干净。
于是,那个一直在华国,近乎放逐的晋公庶子,竟奇迹般的成为了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公子!
一如,那已故的先公!
可惜,这世上已经没有让第二个重耳崛起的机缘了。